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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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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她長至五萬歲,荀旸留在黅霄宮與她朝夕共處的日子才逐漸多了起來。依元安陽所見,即便他留在霜華臺也不過是換個地兒辦公罷了,這一疊一疊的公文甚是整齊地堆放在他的左手側。

尚在新婚之月時,她在勾陳殿的書架上翻閱過他看過的書籍,發現每行每句皆有批註,這些字娟秀得很,與他的容顏頗為搭配,乃是秀逸祥和中帶著仙風道骨之氣。

多寶格中多是出自同一人的印章與玉石雕,看得出它的主人是個有著深厚術法功底且是個擅長用刀劍的人,這腕力的運用與經書上娟秀字體如出一撤。

她閑時多是躲在天嬪的東北寓所,天嬪單柔是個纖纖溫婉的女子,平日裏多是以丹青或是琴技調劑身心。對於元安陽這種動如脫兔的女子,她自是歡迎得很,畢竟她獨自一人在黅霄宮生活得太久了。

“小帝後,你與帝君之間可是有了進展?”單柔和煦一笑,一眨眼元安陽已從昔日三萬五千歲的小豆丁成長為一個五萬歲的花季少女了。

不知為何,近年來她總感覺帝君與元安陽之間似乎有著微妙的變化,不似從前那般淡如水。不知可是因著到了情竇初開的年歲,如今的她總讓人感覺眉眼處乃是遮掩不住的桃花夭夭——多了幾分少女憂愁。

對於帝君與元安陽之間,誠然單柔私下沒少懷疑過可是虛凰假鳳,若說盛寵麽,兩人除卻椒房之夜便不再使用過“丹彤簿”;若說不寵麽,就連那頭小小的盤瓠犬也是愛屋及烏地被帝君寵溺著,更遑論如今的那頭狡獸。

“什麽‘進展’?”她不解地看著單柔,“你又非不曾知曉,帝君與我素來八字不合,帝君不在宮中方是我最舒心之時。”奈何如今他終日留在黅霄宮,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委實尷尬,可終日躲在東北寓所也非長久之策。他,鮮少踏足卻非全然不踏足。

她自問自個兒的字雖不及他的娟秀,可也非潦草得龍飛鳳舞,大抵算是中規中矩。而他似乎見不得她得空,不是終日布置三十張出自他手的字帖來讓她臨摹,便是憤斥她如何德不配其位。既是這般兩看生厭,他又何必惺惺作態地留著她呢?

“你與帝君嫌隙頗深,誠然帝君不過嫌你性子沖動,是以才讓你練字好去靜下來思量。”單柔不以為意地辨析,元安陽這性子若在宮外定必要吃不少苦頭方能成長。如今帝君乃是有心**,她卻年少無知只道他是惡人。

“你鐘情於他,無論他作何種行徑,你皆能是覓得緣由替他辨析。”她換了一只手支頤,從前她年幼無知自是不覺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有何不幸,如今倒是悟出如此蹉跎下去於兩人而言皆為累贅。

單柔曾說,勾陳帝君的溫柔比白水山的毒物還要毒。她入宮已有六萬年,而他一直保持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之狀,不曾顯露過半分輕佻,讓單柔終日自覺若是生出非分之想便是褻瀆。

“不知為何‘情’這一字從你口中逸出竟變得索然無味。”單柔失笑撂下手中的曲譜,仔細端詳著素臉朝天的她。“你呀,莫要跟我這般方才悔恨當初。帝君這般人才,你竟不屑細看,委實暴殄天物。安陽你嫁入黅霄宮一萬五千年之久,想必待帝君也並非毫無感情吧?”

“帝君不責罰我,我便歡喜;他責罰我,我便極為討厭。”對於“情”這一字,元安陽始終懵懵懂懂。“話說,你正欲何時方肯告知他,你已是喜歡他良久?”

“唉,帝君素來冷情,是以一眾神女只得傷情。其實,這般多年,我自覺與帝君無需明說,奈何這感情又一直裹足不前。”為了他,她不恥下問苦心專研丹青之術;知道他在琴技上有造詣,又苦心練習;知道他不喜腥物,她更是在辟腥之處下功夫。

而他確實不喜魚蝦蟹、花膠、燕窩之類的腥物,每當湯盅揭開飄逸出此類湯物香氣,他皆是儒雅地以食指輕掩鼻邊,匆匆喝過半碗,淡然一句:“著實不錯。”便放在手邊不再服用,有時憐憫她的苦心也不過是轉而賞賜給韓林神官代為喝之。

“這塵世間何來如此多扭捏之事,世人皆是想得太多,才造就如此多癡男怨女。”她略為嫌棄這種你猜我猜的游戲,“若然是我,我定必大膽表白。成也,敗也又何妨?”

“你倒悟出不少道理,若我正值你這般年歲,誠然我也樂意放手一搏。”奈何她已是個十一萬歲的神女了,“矜持”二字怎也看得重了些。

從前她情陷飛鴻神君不曾肖想過勾陳帝君的溫柔以待,如今待得熱情減退方知這溫柔之好,可惜他勾陳帝君已覓到此生最愛。

“若不我舉薦你當帝後,何如?我這人平生毫無大志,只願當個溫順的小綿羊。”這種爭寵的把戲即便沒有歷過也聽過、見過不少,大抵不過是下毒、厭勝之術與構陷。她並非不會,只是不屑去做罷了。

“安陽,你莫要胡來,帝君素來不喜越俎代庖之事。”單柔暗自吃驚,此原則自她認識帝君之日起就不曾變過。

“虧得他長得一表斯文,嗓音縹縹緲緲,卻終日一副冰塊臉,拿著拂塵不知所謂。”她自知以她的能力莫說祭出兵器,就被他那麽一吼她已如風中落葉般哆嗦不已。“我乃是巴不得用門扉把他這頭老天龍夾死!”

話說,這般多年相處,若遇上她被他氣得癲狂,他便由著她把其推至門框處以門扉夾他仙軀,他似乎並不排擠她這般胡鬧,誠然她也不敢很是用力去夾,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畢竟他非她堂兄元旭陽,若是逼急了會反撲的。

“說起此事,我倒也同情修繕的仙吏,這黅霄宮內就你‘霜華臺’的門扉修繕最多。你竟不曾細想可會傷著帝君!”單柔憂心地說,有時候她當真是瞧不慣元安陽為何終日這般驕縱跋扈。

可在私心處,她其實又很是羨慕元安陽能夠在帝君面前毫無保留地顯露自身的優缺點,不似她因著心動而不敢在思慕之人身前失儀。

帝君素來生活自律,於元安陽這般鬧騰的年華而言乃是極度無趣。卯時起床、用早膳,午時用午膳、隨後小睡怕片刻,酉時用晚膳、隨後沐浴、清修或是看書,一般最晚不超戌時之末入睡。

若是公務繁忙,那便是亥時入睡;閑時多是埋首於與幾位真皇吃茶或是徑自在書房內刻章與畫丹青,而帝君的書籍多是晦澀難懂的經書又或是丹青畫冊。

“好好好,下回我不該用門扉夾你的心肝尖兒,我用榔頭可好?把你的心肝尖兒敲暈,灌下迷情藥,再扭送去你閨房——雙宿雙棲。”明知單柔臉皮嫩,元安陽驀地一句惹得單柔羞紅著臉尖叫一聲,隨後不甚客氣地追著她要討一個教訓。

元安陽恣意地笑著一路狂奔深怕被追在廊道後頭的單柔逮住,因著她且走且回頭是以不曾察覺前方何時多了一堵肉墻。待得她回過頭來已是生生撞上了,鼻腔之中傳來熟悉的木蘭花香,還好一條有力的手臂及時撈著她往後仰的身子,她方才穩住了。

荀旸與韓林神官一前一後地在廊道中邊走邊是商議七夕之夜的安排,廊道前頭傳來一陣嬉鬧的歡聲笑語,他還沒來得及搞清狀況,懷裏就撞入一具軟綿的女子嬌軀。

一股屬於女子體香竄入鼻腔,他下意識地要把懷裏人推開,卻在垂眸瞥見是元安陽才改推為撈。瞧她因疾走而微紅的臉頰,那雙眸子內盡是活潑的神色,他不自覺地柔聲一問:“爾胡鬧也得有個準兒,為何在宮中疾走?”

“帝君莫要細問妾身,煩請帝君救救妾身。天嬪被妾身氣得不輕,今夜若無湯膳服用莫要怪妾身。”不待荀旸反應,她已揚著極濃的笑意,急急藏匿在他魁梧的身後把他當作天然屏障。

“爾葫蘆裏賣什麽藥?”荀旸雖不懂她為何終日這般動如脫兔,卻也頗為配合地展開雙臂,以寬大的仙袍袖子為她遮擋身軀。

元安陽但笑不語,隱約見到單柔的身姿從廊道處拐來,隨即掐了一個訣潛入荀旸的寬袖之中藏匿。

站在一旁的韓林神官沒撤地搖頭,許是元安陽又去招惹天嬪娘娘的嬌羞。話說,這半年裏帝君與元安陽之間的氣氛著實暧昧不清,從明處看兩人仍舊是八字不合般碰上便鬥嘴,從暗處看這兩人的眉眼處已然是桃花夭夭,那種情人間的默契是騙不得人的。

然則,元安陽除卻鬧騰了些也並非一無是處,她似乎並不喜歡刺探之類的,是以帝君與他也無需終日煩擾著被逼供的苦悶。他們是個身心成熟的正常神君,也曾經少不更事地荒唐過,如今早已過了沈溺於溫柔鄉的年歲。

在韓林神君看來,此舉更是世間難得的美德,他從前沒少被姬靈上神請到瑤池邊私下細問帝君的情史過往。許是姬靈上神在這段桃花中最先動情,是以一直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姬靈上神與勾陳帝君這樁桃花一直是仙界茶餘飯後的談資,旁人不知,便是因著姬靈上神逼得太緊、問得太過才讓帝君逐漸與之疏離了。疏離不足三百年她更是負氣出嫁給北海水君當正妃,此後兩人更是毫無舊情可延續,更遑論姬靈上神的孩兒已有兩三百歲了。

至於天嬪,說來也很是奇怪,從前帝君與尋常神女一夜風流之時,天嬪也並未顯露出爭寵的心思。不知為何卻在黅霄宮傳出設立帝後,尤其是在椒房之禮後,他無意間發現天嬪見到那條沾染落紅的絹巾,那瘦小的肩膀頗為悲憫地抽了抽。

那時韓林神官才算明白天嬪原是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味兒,“人貴自知”不過區區四字,卻是一個先禮後兵的好謙辭,這世間便是有太多的煩擾來自於不自知。

韓林神官不禁失笑,帝君的一時婦人之仁倒是惹得天嬪異想天開!其實此事也算不得什麽,因著帝君本就是男仙神君中的翹楚,身姿與容貌皆是一等一的好,更遑論他年紀輕輕便是西極真皇。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天嬪單柔領著兩位仙婢從後款款而至趕來,瞧見荀旸的身姿,單柔的耳朵紅得如點了朱砂痣般,她先是整理一番頭發,再恭敬地上前施禮:“嬪妾見過帝君!不知帝君可曾見到小帝後?”

“不曾見過。”荀旸神情自若地把垂手背負在身後,化作疏遠且客套地微微頷首,隨意與天嬪寒暄幾句,他便覓個檢查的由頭拎著韓林神官往宮門外走去,出了宮門便把從袖子中放出藏匿在內的嬌小人兒。

勾陳帝君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素來高強!元安陽笑著自地上一躍而起,他端著一張泰山崩於前也臉不改容的俊臉之時倒有幾分只適合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莊嚴。“妾身謝帝君相救。”

“今夜無需留晚膳,今夜許是會回來得晚,這宮門莫設仙障‘留門’便是。”他就如凡間的丈夫吩咐妻子的口吻跟她交代一二,這些年隨著她年歲漸長長,這黅霄宮的當家之事,韓林神官也開始逐一教導於她。許多時候他皆是見到性子溫柔的韓林神官一臉生不如死地躺在廊道喘息,想來也是被她的一言九“頂”所傷。

“妾身遵旨。”元安陽聞說他今夜不在黅霄宮,她樂得點頭如搗蒜地說著客套話。

看著他就如往常般先到十裏竹林深處練功,隨後才會回宮換下幹凈衣裳再出門一趟。在朱紅宮門前待得他走遠,元安陽更是興高采烈地往“霜華臺”奔去,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入夜後,帶著沐浴後的清新氣息,元安陽慵懶躺在二樓的室內涼閣處的貴妃椅上,就著玉泉之水所泡的茶湯便是一口,她單著一只杏眸以手比劃著天上的明月,這終日揚著笑意盈盈的臉容有些深沈。

同為善於音律,單柔主攻乃是古琴,她則是批把,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的手過於細小這一搾怎也比單柔的短些。唔,該是說,單柔與帝君在撫琴之時皆是清雅得讓人生不出一時褻瀆的欲念,不似她主攻批把,撩撥間總顯得過分紅塵。

說起這紅塵之事,似乎總讓人欲求不滿、得寸進尺,她忍不住逸出一聲喟嘆。不得不承認,天嬪單柔揣摩得不錯,她確實到了情竇初開的年歲,甚至經已通曉了這男女之間的承歡。

他,大抵該是沒什麽隱疾,因著承歡之時他素來熱情且勇猛,從前她因著年幼無知不識這男女情愛乃是身不由己的情動。誠然,這事態的驟變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饒是記得今年年初正值“守歲”之時,因著她著實哈欠連連,荀旸只好提出行酒令作醒神之用。聞言她乃是點頭如搗蒜,也不知可是時運不濟,她竟輸得連罰了兩壺梅子酒。

待得酒勁上頭,她只剩下被照料的份兒。喝過醒酒湯,她拐入小榻癱在上頭靜待靈臺緩一緩。誠然,她的靈臺本就清醒,奈何這手腳卻不怎受控,竟任由他那張柔軟的薄唇如春風般溫柔地拂過她的五官,最後落在她的櫻唇之上。

像是驀地讀懂了他那雙沈穩銳利的星眸為何熾熱,她怯怯垂下微醺的杏眸不安地推拒。而他沙啞的一句“安兒,許我照拂爾一生,可好?”竟迷得她如中蠱毒般螓首輕點,那一刻的悸動到來,已然顧不上“分寸”二字的參悟。就著這繾綣纏綿的情動,這一床小榻成了兩人顛鸞倒鳳的一方吉地。

她越發不喜與單柔細談他的事兒,她自問也非容不下人的主兒,為何單柔卻總是三番四次地刺探她與他之間的事兒呢?單柔有傾慕他的自由,可她也有喜歡他的私心。縱然知曉了又如何,她還不是紅著雙眸不甚歡心地藏在東北寓所哭泣,而她除卻遞一遞帕子便也無旁的話能細說。

九重天宮看似莊嚴肅清,卻也是個層出不窮的是非之地,這茶餘飯後的談資更是閑不得。黅霄宮外的仙僚不知,還道她元安陽何其驕縱跋扈,就連溫順的天嬪也得自斂鋒芒方能覓得一處喘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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